婆。她心中惊疑不定,一夜不得好睡,天不亮就起身坐在侧门中,等阎婆惜开锁进门,一把拉住,慌慌张张地埋怨她说:“祸事来了!你也忒煞胆大,如今看你怎么交代!”
阎婆惜听她这等说法,不免吃惊,急急问道:“怎么是祸事?从头说与我听!”
等从头一说,阎婆惜大为诧异。“这不是活见鬼?”她说,“从不曾听说深更半夜有什么要紧公事办。”
“来人明明是如此说。”阎婆这时也有些疑惑了,“只怕是宋三郎有意派人来吓你一吓,给你这信,叫你自己心里自然有数。”
“哼!”阎婆惜冷笑一声,“我心里自然有数。宋三郎不是那种人,他用不着来吓我,要吓,先吓他的徒弟。何必叫人来说这种话?”
阎婆心想,这话不错。“家丑不可外扬”,宋江叫人来说这种话,不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人,他徒弟偷了师娘?世上没有这样子的糊涂虫,何况是精明深沉的宋江?
照此说来,是有人恶意作耍。“却不是晦气!害我一夜不曾着眠。”阎婆骂道,“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小人?不得好死,来作弄我老人家。再来时,吃我捉住了,大耳刮子打他!”
阎婆惜是哑巴吃馄饨,肚里有数,除去王七郎,再无别人。但她不肯说破,连张文远那里都瞒着,怕他胆小又生顾虑。
果然,张文远看看无事,胆子渐又大了,一任那婆娘明来暗去,有时也在乌龙院歇宿。转眼间到了秋凉天气,宋江的伤势痊愈,百日将满,他才有些上心事,怕的师父一回来,便轮不着他伺候师娘了。
那宋江也有心事。阎婆惜与张文远的勾搭,他是早就有所闻了。闲言闲语刮到耳朵里,就像误吞了一个什么腌臜小虫子似的,心里说不出的那样不舒服。只是他向来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肚子里做功夫,既怕张扬出来吃人笑话,又怕逼急了张文远把他历年来在刑案上的私弊都抖了出来。再又想到习武的人,最怕溺于女色——如果不是弄了个阎婆惜进门,又何至于气力亏损,举石担闪了腰?
这多少日子,午夜梦回,他一个人在枕上,思前想后,不知盘算了多少遍!他气张文远,怕阎婆惜,无奈更怕王法!把柄又在人手里,只得忍耐。好在与阎婆惜又不是结发夫妇,连太公都不曾拜见过,算不得宋家的什么正经人物,何苦为她烦心?
他的气量大,朱仝却有些看不过了!八月初一,朔望衙参事毕,顺道来看宋江,略略叙了些闲话,道入正题:“百日将到,不知哪天搬回去?好好热闹它一日。”
宋江原是眼不见、心不烦,正以要搬回乌龙院,怯怯地有些上心事,听得朱仝这一问,便微微笑道:“倒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好!安闲清静,真懒得动了。”
朱仝为朋友心热,勃然作声,想要狠狠地刺他两句,把气忍了又忍,才说了句:“既如此,你当初又何苦弄这么个人?”
这句话搔着了痒处。宋江叹口气:“唉!不瞒都头说,当初原是我打错了主意,悔之不及!”
看他说了真心话,朱仝的气消了些,越发想要伸手管闲事,定神细思,打定了主意说道:“我与你说两件事。第一件,我那里有个弟兄,隶籍归德,请假回乡,路过曹州,吃醉了酒不合与人争斗,出了人命,如今下在曹州狱里,须得有个人去料理,我要借张文远一用。”
“使得,使得。原是刑案该办的事。明日我禀明知县相公,叫他就去。”
“不必!”朱仝是断然拒绝的语气,“我还要派人同去,你只把张文远交与我,我会分派他。知县相公那里,我也自有话说。”
这明明有不测的花样在内。宋江怕闹出事来,朱仝脱不得干系,但这层顾虑却难启齿,想了想,郑重其事地声明:“都头,我就把文远交与你,但你须照样还我这一个人。”
朱仝微微冷笑,眼珠转了两下答道:“照样!不错,照样,少不了他的什么!”
神情言语,两俱诡秘。宋江凝神想了想,觉得不妨静以观变,便不再作声,只问:“第二件呢?”
“第二件,要你做个东。八月十五请我在乌龙院吃酒赏月。”说到这里,不等宋江答话,笑一笑扬长而去。
宋江知道他的用意,决定中秋那日搬了回去,就请朱仝来吃酒赏月,这且不忙,先把张文远唤了来,说明缘由,叫他到朱仝那里去报到,听候差遣。
做徒弟的不疑有他,到得朱仝那里,问明第二天就要动身,赶紧去办了公文,领了盘缠,加以节下也还有些零碎账目要料理,直到起更时分,方才到家。
阎婆惜早已在那里了,备下晚饭,只等他来吃,等来等去等不到,把四碗菜热了又热,心里发火,不知自己跟自己说了多少遍,只等他到家,定要大骂他一顿。但真的等到了,却又忘掉了自己的话,一心唯恐他受饿,第一句便问:“可在外头吃了饭不曾?”
“直忙到此刻,哪里来的工夫吃饭?”
听得这一句,阎婆惜转身便走,先舀盆水让张文远抹身洗脸,然后安排饭食,斟好了酒,只等他来享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