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老爹还是宁愿要后一个。
院子里一片皑皑白茫,眼看儿子即将跨出二门槛,竟然一句话不交代就这么走了,往后死了去哪里给他收尸。萧韩最终还是忍不住咳了咳嗓子:“嗛,不孝子。”
萧孑闻声伫足,回头看,看见那落雪飞帘下老头儿鬓角斑白的发丝,眼底一窝青,像是一整夜都没阖眼。心中到底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愫,便冷冰冰道:“我走了两天之后,戒食会带你出城,你们一路直往南越方向跑。等我落稳了脚跟,自然会派人前去接你。”
臭小子,白养活他这么大,临走了一声爹都不肯叫,轻飘飘就这么把老子打发了。
萧老爹眨着眼睛,爱看又不看地凝着儿子清隽的脸庞……小子学他娘,生得真是不要太好看。其实怎么也看不够,但是再看就舍不得他走了。都以为他寡情无义,不想原来用情却深。自从那晋国小公主来到京都,就没见他睡过一夜好觉,听戒食说某天晚上还爬了人丫头的窗,被那丫头一花瓶砸下来,险险儿把脸刮了。
欸,想起来就心酸,都怪自己,打小为了怕他造反,打发他去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打战,不然何至于这么大了连一房媳妇也娶不上。
萧韩拭了拭发涩的眼角,怅然叹息道:“……想走就走吧,拦也拦不住你。我早都知道了,在你答应娶妹殊那个小荡妇的时候,我就料到你要造反。不然我说回祖城烧香做什么?还不是为了给你找一个离城的借口……我可告诉你,这些都是老子大半辈子的家当,不是给你留的,是留着给将来小孙孙的。你死了不要紧,死之前记得把那丫头驯服了,怎么着也得给老萧家剩下一支两支的香火,不然老子做了鬼也不放过你。”
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大叠银票,往萧孑的衣襟里一古脑儿塞了进去。然后背过身去,不肯再多看一眼。
小老儿平素惯是个抠门,每回从边关回京述职,但见那灶上除了两盘咸萝卜干就没个好菜,竟不知什么时候背地里置了这样多的家产。
那厚厚一叠银票把萧孑的衣襟鼓起,萧孑在风中立了稍许,忽而勾起嘴角叱一句:“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咒儿子的?爹且宽心等待,早晚叫那小妞带一群小崽,在你跟前叫不够阿爷……走了!”说着一袭青袍翩飞,大步将将往大门边走去。
戒食正坐在门槛上偷吃鸡腿,见状赶紧往身后一藏,嗫嚅道:“师、师哥,大、大早上抢媳妇去啊……”
话音还未落下,就被萧孑搡了一屁股:“死胖子,须得把我爹当成你爹照顾!”
……
宫墙下的空旷场院里,三千精兵整装待发。萧孑扫了一眼,但见左右两边贾高和赵桧各乘一辆舒适马车,其余跟随人等一个不识。
十几步外的敞篷马车上托着一口漂亮的琉璃棺,梁皇癸祝正匍在棺木旁哀哀啜泣。见萧孑跨马而来,便千般不舍地抬起泪眼,指着里头沉睡的美丽的燕姬道:“爱将切切替朕将她仔细安葬。今生一场阴阳缘,虽短暂却叫朕刻骨铭心,但愿来世有缘再结为帝后夫妻,我定待她千般恩宠、一世荣华——”
泣不成声,桃花眼下滴滴泪痕。
“吾皇放心,微臣定然赴汤蹈火!”
可不是赴汤蹈火么?想起分开时芜姜那不情不愿却千娇百媚的回眸一剜,萧孑略微勾唇,撩开袍摆,单膝跪地打了一拱。却不动声色,命士兵用素缟将棺木捆绑扎实,然后一跃跨坐上马背。
“驾——”巍峨厚重的城门大开,风雪萧萧兮,一切繁华便在身后逐渐远去,开启了孤寡的征途。
~~~~~~~~~
深冬腊月,越往北走风雪越甚。
许是天也怜红颜之怨,为了给忍辱多年的美人在投胎前洗去旧尘,临行前一天还是晴空万里,隔日却一片雪飘如絮。那厚雪把世间颜色覆盖,放眼望过去天际下只余黑白。三千兵马在城廓外行走,早先脚下的雪不过指头高,渐渐变作半掌厚,再后来一脚踏下去,脚踝骨都没得看不见了。
癸祝怕战营里的官兵与萧孑有旧交,此次派出的全是他身边的羽林军。这些年萧孑在边关领兵打战,梁国境内一片太平,久在京中安逸惯了的官兵哪里吃过这样苦头,走不过日,士气就渐渐松懈下来。
贾高和赵桧两个佞臣,早先还沉迷这“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”的景致,频频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吟首诗唱个曲儿。待那风雪渐大,却裹着厚重的褥子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,吱都懒得再多吱一声。
实在是冻得耳朵都快要掉了,这要人命的天气!羽林军们为了隔寒,一个个哪里还管什么提神戒备,干脆把遮雨的油布包裹在脑袋上,光剩下两只眼睛看路。
萧孑早先也只着一袭鸦青镶毛领冬长袍,后来亦把戎装换上。他行在队伍的正前方,此刻头戴红翎盔,身着银铠甲,手握铜雕长剑,道不尽武将的飒爽英姿。
贾高和赵桧窝在岔路口的阴影里蹲解,仰头看见他年轻冷俊的脸庞,心里头就忿忿不平——巴心巴肺盼着这小阎王战死沙场,几次都没叫他死成,今朝一趟死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