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来了,长成这样大,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。是有什么烦心事嚒?为何我的公主蹙着眉头不说话。”母妃不答,贪婪而爱怜地打量着她。依旧着那一身白衣,双腿并垂在床前,裙下的鞋履红红镶花,像鬼魅般生出妖郁。
她伸出手要摸芜姜的脸盘。这样寂寞。
“这么久了,你还一直在这里吗?”芜姜抓起她的手覆在脸上。但那贴近的肌肤,却不是活人的柔软与死人的冰凉,却像是一层薄膜,表面一刺破里头便江河海流。她的脸也青白,唇却红得不像样。
芜姜看得心惶,偷觑母妃的颈项,想看她上面是否还遗有勒痕。但她的手才碰上她的锁骨,她却忽然猛地扣住芜姜的手腕,撕心裂肺地哽咽起来:“芜姜,芜姜,你要来救我,救你的母妃……”
多么痛苦,凄美的脸容都因为这哭而狰狞了形状。
啊!
芜姜心口处只觉一瞬钝痛,猛一下睁开了眼睛。
“芜姜!芜姜快来救驾!天下只有你能救我了——”窗外传来少女夸张的呼喊,声儿还没落下,一袭明媚五彩褶裙就已经飞进。马鞭在长桌一甩,一把就将芜姜从床上拖了起来。
是妲安,头人的宝贝女儿,大清早吓出来她一场清梦。
☆、『第三回』榷场
妲安比芜姜大一岁,今年十五了,她是纯正的郝邬族血统,个儿高,骨架丰满,细长眉眼舞弄风情,高鼻薄唇笑出妩媚,一个浑身充满活力的胡人少女。
一臂把芜姜从床上拖起来,就往外面拉,催着和她一块儿去榷场采买东西。
芜姜比她矮半头,身板儿也明显小一圈,梦醒得糊里糊涂,人也昏里糊涂地被她拖着往外走。
买,妲安还能买些什么呢,胭脂水粉荷包首饰,芜姜才不急。
在缸里舀了一勺清水洗净脸,对着镜子梳小辫。铜镜被清晨的阳光打照朦胧,大概是因为做了一场梦,镜子里的姑娘眼窝儿有些青,容色略显苍白。芜姜多看了自己一眼,觉得苍白的样子也蛮好看。
晕乎乎坐到桌边,吃着阿娘留下的奶茶和烙饼。她边吃妲安边催。
族人居住的这一片草场叫做别雁坡,据说每年秋冬大雁都要从这里飞过,在天空中排成长条,春天了又排成长条飞回来。离着别雁坡几里地外有个榷场,逢三小市,逢七大集。妲安最爱看热闹,闲不住总要拖着芜姜去逛,她汉话说得磕磕巴巴,最喜欢听芜姜和小商小贩们讨价还价。
见芜姜吃得小口,便倾身过来帮她把饼撕成小块,好叫她吃得快点。芜姜咽得腮帮子鼓鼓的,差点儿呛着,灌了一大口水。
还没睡醒呢。
妲安愁得嘟起嘴儿:“怎么脸色这样白,你……你要是不舒服,那我自己去好了。”
嘴上这么说,其实却难掩落寞,也不见她脚步往门口挪。
芜姜抬眉看她:“还不是你一路大呼小叫的,连累我一场噩梦。”说完擦擦嘴角站起来,取了几块晒干的皮毛往马厩里走。
妲安跟在后面,问做了什么梦啦,芜姜没应她。
心里莫名有点空,怎么好多年不曾再梦中回去,忽然却做了这样一场无厘头。梦里的母妃就像是个纸糊的人,哭得那么凄厉,她叫她芜姜你一定要来救我,竟然知道她后来的名字。
晋国皇宫里的人都迷信巫蛊,芜姜小时候常听宫女说,说死去的人倘若在下面委实过得不好,又或者魂魄难以收入阎王的簿,便会在梦中寻求阳间亲人的帮助。芜姜的记忆是断层的,之前的断在母妃凌空悬梁那一幕,再接上的时候,她已经被老太监背着,在仓惶逃亡西去的路上。那之间的她全都不记得,也不知道最后母妃到底被谁收了身,后事又如何。
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去琢磨这些事。母妃只说:“凤仪,你要忘记这里,往远处走,不要回头。”